《聯副》立場與言論的絕對不平等

立場與言論的絕對不平等

【楊照】

今天英國的八卦小報，最愛刺探刊登皇室成員私生活消息，
靠狗仔新聞和巨幅裸照衝銷售量的《太陽報》，其前身是
《每日前鋒報》（Daily Herald）。

一九一一年，倫敦印刷工人，為了爭取每週四十八工時的
待遇，也為了要擺脫老闆的剝削控制，決定自己印發一份
反映勞工立場的報紙。為了辦報，工人們結合進步知識分子
和工黨議員，組成了委員會。委員會估算，辦一份每日平均
發行量八萬份的報紙，每年可以有七千五百英鎊的廣告收入
需要一萬英鎊的開辦資金。可是委員們分頭努力，搞了半天
才籌到三百英鎊，只好租了一個只有三張桌子兩張椅子及一
具電話的小房間，就開幹了。

就在《每日前鋒報》創刊日的前夕，發生了二十世紀最嚴重
的海難，鐵達尼號撞上冰山沉沒。《每日前鋒報》頭版大標
是：「婦孺殿後」（WOMEN AND CHILDREN LAST），
而他們報導的重點是鐵達尼號船東「白星郵輪公司」種種不
合理的經營方式。這樣的標題，這樣的立場，與當時英國其
他報紙大大不同，吸引了厭煩只是看海上悲劇描述的讀者，
讓《每日前鋒報》得以在市場上站穩腳步。

不過，一家專為勞工發言的報紙，就算有發行量，也拉不到
廣告。廣告業主根本看不起這家報紙讀者的消費能力。所以
《每日前鋒報》一路經營得非常辛苦。

一九二年，新成立的蘇聯為了擴大世界勞工革命的影響力
，提供七萬五千英鎊補助《每日前鋒報》。透過特別安排，
兩串名貴的珍珠項鍊藏在巧克力糖的盒子裡，偷偷運進英國
，再交給英國共產黨賣掉換錢。錢來了，經過天人交戰，
《前鋒報》的經營者決定不能偷偷收下這筆款項，

而在報紙上公開詢問：「我們該接受來自蘇聯的七萬五千英鎊嗎？」

許多讀者回應這個問題，大多數都表示「為何不可？」
但終究報社的新聞人們，還是抗拒了誘惑，退回了蘇聯的錢。

《前鋒報》免於淪為蘇聯的宣傳工具，才能夠在幾度局勢變化
中雖搖搖卻不墬。戰後，《前鋒報》大改版再出發，長期維持
兩百萬份的發行量。這麼多人看，《前鋒報》該越來越賺錢吧？
事實不然，《前鋒報》吸引越多勞工讀者，資本家就越討厭這
家報社，就越積極從廣告上予以抵制。最後終究弄到讓空有讀
者卻沒有相應收入的《前鋒報》破產收攤了。

《前鋒報》變身成《太陽報》，不只是個大諷刺，更如同一面
巨大的招牌召告著全世界：

在立場與言論領域裡，沒有真正的自由市場，
兩百萬個窮人的立場與言論，
抵不過幾萬、甚至幾百個有錢人、資本家。這是最大的不公平，
這是到今天為止人類還未能找到真正解決辦法的正義大漏洞。

【2005/01/07 聯合報】